盖汉家承秦之后,士习申、韩、苏、张之术者,皆在所举。故仲舒第三策篇终,讲禁绝之,使圣道不杂于功利,六经不晦于异端,此其所以为醇儒也。至今百家灭息,而孔子之六艺如日中天。若仲舒者,不独有功于汉,亦有功于万世者哉!
及为江都相,事易王。王,帝兄,素骄,好勇。仲舒以礼匡正,王敬重焉。尝问之曰:“越王勾践与大夫泄庸、种、蠡伐吴灭之,寡人以为越有三仁,何如?”仲舒对曰:“夫仁人者,正其谊,不谋其利;明其道,不计其功。是以仲尼之门,五尺之童羞称五伯,为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。由此言之,则越未尝有一仁也。”
勾践,是越王的名。泄庸与文种、范蠡,都是越王的臣。五伯,是齐桓公、晋文公、宋襄公、楚庄王、秦缪公。
董仲舒对策之后,武帝除授他做江都国相,出事江都易王刘非。易王,是景帝之子,武帝的兄,平素骄贵,又好勇力。仲舒既为国相,时常以礼法辅导匡正之,易王因此感动,也知敬重他。一日问仲舒说:“昔春秋时,越王勾践发愤苦志,欲报吴仇,与其大夫泄庸、文种、范蠡三人共图之,竟用这三人的计策,举兵伐吴,遂灭其国。越王自此强于天下,得与中国之会盟,三人之功大矣。昔孔子称微子、箕子、比干,是殷时三个仁人。寡人观泄庸、种、蠡霸越吞吴,功业不小,说越也有三仁,不知何如?”董仲舒对说:“王把仁许这三臣,不过取其功耳。殊不知所谓仁人者,其存心处事,但知有道理,不知有利钝。义之所在,就守正而行之,更无一毫图利之心;道之所在,则秉公而明之,绝无一毫计功之念。纯乎天理,一无所为而为,这才是仁者之心。少涉私意,便是伯道,乃仁人之所深耻者。所以孔子之门,就是五尺童子稍知道理的,也羞称五伯之功,只为他专尚诈力,假借仁义以济其私欲故也。夫五伯之功,犹为圣门所羞称如此。今观泄庸、种、蠡,功既不高于五伯,而任术逞力,灭人国家,覆人宗祀,其专尚诈力,不顾仁义,比之五伯,殆又甚焉。这等看来,越何尝有一仁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