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种永远摆脱不了的巨大的忧伤反使我的心绪变得难以言说的宁静，这种宁静主宰了我。我思索着常常吸引着我的那些事：思索着地球上的一切生物，思索着古代的人类，这轮月亮曾看到过他们所有人，但是在月亮眼里，他们大概都是渺小的，彼此长得一模一样，以致月亮都没有发觉他们在地球上消失了。但是此刻我觉得他们与我也格格不入，因为我没有产生经常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渴望：渴望去经受他们的种种经历，渴望同亿万斯年之前生活过、恋爱过、痛苦过、欢乐过，然后匆匆逝去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地消失在时光和世纪的黑暗之中的人融成了一体。然而有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——这便是存在着某种比遥远的古代更崇高的东西……也许，这东西就是今夜默默地蕴藏着的那种奥秘吧。我第一次想到，也许正是人们通常称之为死亡的那件伟大的事，在今夜凝视着我的脸，我第一次如此宁静地迎候它，并且像人们应当理解它那样地理解了它。早晨，当我睁开眼睛时，我感到轮船正在全速行驶，感到从好几扇打开的舷窗内拂来的海滨的微风。我从铺位上跳了下来，周身重又充满一种下意识的对生活的乐观感。我迅速地洗漱完毕，穿好衣服。轮船的走廊里响起了响亮的铃声，召唤大家去用早餐，于是我打开卧舱的大门，兴冲冲地用擦得乌黑锃亮的皮靴，橐橐地踩着梯子，向上登去。后来我笑盈盈地坐在甲板上，为我们必定会经历的一切，向上苍表示一种孩童式的真挚的感激。我觉得之所以要有黑夜，之所以要有迷雾，是为了让我更爱、更珍惜早晨。而早晨是柔和的，阳光明媚的，如绿松石一般春光曼丽的天空高悬在轮船上边，海水则轻盈地拍打着船舷，奔流而去。